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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安的股票價格

發布時間:2021-01-04 10:57:52

A. 求笛安的文章《袁李》!幫忙復制粘帖一下。

是圓寂吧
在北方,有一個古老的城市,名字叫做龍城。可以說,很多很多年前,中國歷史上最絢麗,最浪漫,最張揚的一個朝代的傳奇就從這個城市開始。但是如今,絕大多數的龍城人都不知道這回事了。他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關心,比方說,房價為什麼會像一個青春期男孩子的身高那樣不可思議地瘋漲;比方說,他們手裡的股票到底該不該拋;比方說,看著龍城寬闊的馬路上越來越多的賓士或者是寶馬,埋怨地問老天爺為什麼他們也非常辛苦地工作了卻不能得到如此豐盛的回報。總而言之,很多東西都比他們的城市年輕的時候更重要。
當然,當然,總有一些人是例外的。比方說,袁季。袁季用不著操心大多數人關心的大多數問題。因為袁季是一個乞丐,他什麼都沒有,所以不用擔心失去任何東西——也不能這么說吧,袁季還是真心地期盼著市面能繁榮一些的,若是蕭條下去了,對他的收入也有影響。想到這兒的時候袁季就會自我調侃地微笑一下,真是不得了,卑微如自己,也不得不關心……國民經濟的走向。袁季並不知道自己算是一個幽默的人,他認為他只不過是對生活有自己的那麼一套而已。
袁季算得上是資深乞丐,已經入行二十多年了。人們對於乞丐,往往有一句充滿蔑視的評價:「自己有手有腳的,干什麼不好。伸著手跟人討,要臉不要臉?」但是這句話對於袁季來說是沒有用的,因為他還真的是沒有手,沒有腳,連胳膊和腿都沒有。他的肩膀下面本來應該長胳膊的地方長著兩團小小的肉球,身體下面本來應該連接著大腿的地方長著另外兩團小小的肉球。沒有人知道這個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除了上蒼,總之,它就是發生在袁季身上了。他的身長也就是一個四歲的孩子的高度,因為那隻是正常人的一半。他乞討的時候坐在一把小小的椅子里,可是外人看上去,他OCTOBER像是被塞進這把兒童座椅裡面的。這把小椅子有扶手,這對扶手卡著他,真正地幫助他保持了平衡。用外人的眼睛看過去,他長著一個蒼老的黝黑的臉龐,以及一個幼兒的身體。這么多年了,袁季對於每個從他眼前經過的人注視他的眼光,早已司空見慣。那些眼神,驚愕的,同情的,憐憫的,厭惡的……若是想要精確統計出來大家第一眼看見袁季時候的眼光的種類,說不定還用得上排列組合的公式。因為,很多人的眼神,雲集了很多種不同的情緒。沒有辦法,袁季對自己苦笑,真的沒手沒腳的時候,只好不要臉了。
他只記得很多很多年前,有那麼一個小姑娘,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驚訝甚至是無限驚喜地問他:「你是變形金剛嗎?」他肯定地對面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小人兒說:「我是。」准確地說,那是十九年前的一個秋天,那天正好是袁季出來乞討五周年。時間,對他而言,是一樣難以記憶的東西。他總是說不清自己究竟多大,本來嘛,歲數這個東西,年年變,誰記得住。反正他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自己的出生年份來,因為每年去街道居委會領救濟金的時候,都會在表格上看見這個年份。真那麼想知道自己幾歲的話,算一下加法就好了。加法袁季還是會算的,事實上,袁季雖然沒有上過一天學,但是母親活著的時候,用哥哥的課本,教過他念書。母親自己也並沒有上過多少學,但她教得無與倫比的認真。他們似乎是慢吞吞地在不知不覺間念完了小學五年級的課本。然後,母親就死了。
袁季小的時候,並不很清楚自己的殘疾。他只記得,自己的嬰兒期似乎特別長。當他已經擁有十分清晰的記憶的時候,卻還是整日坐在一輛褪色的嬰兒車里,在自己家門口曬太陽。凝視著自己肩膀以及大腿根部的四個小小的肉團,他覺得它們非常親切。母親告訴過他,他的手和腳就在這四個肉團裡面,到了一定時間,自己就會長出來的。他的手腳確實是比別的孩子長得慢一點,但是總有一天會長出來。小時候的袁季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四肢會在某一個清晨像發芽的植物那樣從自己的身體里破土而出,因為他知道非常英勇的三太子哪吒就是從一個肉球裡面出來的。只不過,當他回憶起母親當初那種毋庸置疑的眼神和語氣的時候,他覺得母親如果不是演技太好,就是真的也和自己一樣相信這個。
母親臨死的時候,沒力氣再說話,慢慢地,無限留戀地撫摸著他肩膀下面的兩個肉團。那時候他十六歲,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知道母親是在告訴他,總有一天他的手腳會長出來的。就算是母親要去了,從此沒有人來陪著他一起等待,他也不能忘記,終究是會長出來的。母親閉上眼睛的時候,手指還停留在他右肩膀下面的那個肉團上。那個時候他不覺得母親已經死了,因為她的手指還是暖的。
辦完母親的喪事,哥哥走了。搬到了一個據說是死了老公,帶著一個孩子的女裁縫家裡。哥哥臨走之前說,母親把這兩間胡同里的小小的平房留給了袁季。哥哥還說,要袁季放心,沒有人會來跟他搶這兩間房子的。他要袁季自己當心,然後就走了。每個月會回來那麼一兩次,替袁季打掃一下房間,搬一點蜂窩煤,或者修好一些壞掉的東西什麼的。只是,他沒有給袁季留下過一分錢。每一次,臨走的時候,都是說一句注意安全什麼的。從沒有問過袁季吃什麼,喝什麼,怎麼生活。似乎真的把袁季當成了神仙。袁季也從來不跟哥哥提任何要求,不跟他要錢,不說自己是需要人照顧的,每一次見著哥哥,笑笑,哥哥要走的時候,還忘不了跟哥哥說一句,路上慢點。似乎自己把自己當成了神仙。他們兄弟之間恪守著這個默契,誰都不提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似乎哥哥是這么看待這個問題的:袁季既然活著,那麼他就是可以自己活著的,就讓他像株植物那樣自生自滅地活著沒什麼不好。
有一些事情,當然是哥哥不知道的。比如,在他離開的第三天早上,袁季自己像個沉重的不倒翁那樣從床上栽了下來,然後他一點一點地挪動到了對面的鄰居家門前,在這艱難的挪動中艱難地掌握著平衡。跟著俯下頭去,用腦袋敲了門,他說:「陳奶奶,我餓。」
袁季是在那一天開始乞討的。每一天早上,胡同里的鄰居在上班的時候,順便把他和他的小椅子一起搬到街口,傍晚下班回家的時候再搬回來。袁季自己就在喧鬧的街口度過一個漫長的白天。多年以後,他依然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天上班的情景。從陰暗、狹窄的胡同里的小屋,一下子到這寬闊的馬路邊上,真有點不適應。總覺得長長的馬路明晃晃的,像條反射著無數陽光的河,刺眼得很。袁季於是總低著頭,整天整天地低著頭,不去看所有印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人把硬幣或者是一張毛票丟在他面前的鐵盒子里的時候,他才抬一下頭,跟人家說:「謝謝。」他覺得除了謝謝自己似乎還應該說點什麼別的,可是終究什麼都沒說出口。若是在他抬頭說謝謝的時候,人家已經走了,他倒是會松一口氣,例行公事一般,對著遠去的背影用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一句謝謝,然後,就有一點落寞,他總還是希望人家能聽見他的道謝的。他雖然是乞丐,可是他的感激也是真心的。
結束了第一天的工作,袁季覺得,脖子很疼。夕陽已經降臨了,晃眼的長長的街道有了溫暖的顏色,以及表情。袁季的小椅子就在如水的余暉上面飄著。袁季想,回到家裡以後,母親一定可以幫他揉一揉這個因為整天低著頭,所以僵硬得要死的脖子。但是他一瞬間想起了什麼,於是就嘲笑自己,豬腦子,什麼都記不住。來帶他回家的鄰居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遠遠的,街道的盡頭處。袁季對自己微笑了一下,短短的三天里,十六歲的袁季覺得自己好像蒼老了很多年。
回到家裡的時候,袁季又一次用他的頭敲了鄰居的門,他愉快地用應該是自己左腿的那個肉團撥弄著鐵盒子,弄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響,他說:「陳奶奶,這是我交給你的伙食費。」
就這樣,過了很多年。熙熙攘攘的街口看熟了,也不再覺得晃眼,反倒有了家的味道。袁季跟大家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胡同里的鄰居們總是自然而然地像搬一袋麵粉一樣把袁季和他的小椅子搬到街口,傍晚再搬回來。總是有鄰居會給袁季做飯或者洗衣服。後來居委會的人也來了,帶來了好多看著讓人眼花的表格,說是這些表格都是用來幫他的。他們問袁季,你會不會寫字?袁季有點難為情,因為他覺得他應該是會寫的,那些字的面孔他都記熟了,可是他沒有辦法證明他自己會寫。居委會的人笑了,說:「不要緊,我們替你填。」不知不覺地,有一天袁季突然發現,他活下來了。他習慣了像狗和貓那樣直接用嘴吃盤子里的飯,習慣了用自己身體的力量在地上挪動著前進,他沒有四肢的軀干變得像條蛇那麼靈活。他甚至可以自己穿衣服——他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厚薄不同的套頭衫,鄰居的孩子們都很喜歡看袁季給他們表演穿衣服:袁季就像一隻不倒翁那樣彎下身子,用嘴和連著肩膀的殘肢把衣服罩在腦袋上,然後身子非常奇妙地扭著,扭著,衣服就穿上了。孩子們總會在袁季黝黑老成的臉龐從圓領里露出來的時候一起開心地鼓掌歡呼,袁季也會在這清澈干凈的歡呼聲中露出滿足的笑容。
在自己行乞的第五個年頭,袁季第一次見到普雲。
那是一個初夏的早晨,陽光明媚。
一個有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的小姑娘驚喜地出現在他面前,問他:「你是變形金剛嗎?」她應該只有四五歲那麼大。難得地,袁季可以不用抬頭,就能看著她的臉。那正是那部名叫《變形金剛》的動畫片風靡的時候,在每一天的某個特定的時刻,主題曲會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響起。袁季看著她美好嬌嫩的臉龐,笑了,用一種非常肯定的語氣說:「我是。」
小女孩笑了,露出來了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遲疑地走近他,一不小心,她的小鞋子碰到了袁季放在面前的鐵盒子,她仔細地看了看鐵盒子里的幾枚硬幣,然後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你是在賣錢,對吧。」
「賣錢?」袁季愣了一下,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的邏輯里,既然有人賣雪糕,有人賣面人,有人賣蘋果,那麼如果有一個人支個小攤子賣硬幣或者鈔票,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於是他說:「算是吧。」
這下小女孩滿意了,因為她所有的疑問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她伸出小手,輕輕地碰了碰袁季露在汗衫外面的殘臂,她說:「這個是什麼呀?」
但是她馬上找到了答案:「你要用手的時候,你的手就會從這個裡面伸出來,對不對?」
袁季搖了搖頭,突然間,悲從中來:「我的手從來就沒有從這裡面伸出來過,我從來就沒有見過我的手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怎麼會呢?」她歪著腦袋,「可能你出了什麼故障了,得送去修。」
她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他肩膀下面的肉團,那種微妙的輕柔的感覺讓袁季突然間覺得深深的惆悵。他低下頭,仔細地打量著她的小手,白皙的,嫩嫩的,五個小小的指甲蓋上殘留著鳳仙花暈染過的暗紅色。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放心大膽地凝視別人的手,沒有人知道他對這樣人人都有的東西存著多麼巨大的好奇。可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讓我好好看看你的手,行嗎?他不敢。他從來不敢這么說。他從來就不敢放心大膽地把自己心裡的盼望對別人說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小女孩。
「我叫張普雲。」小傢伙一板一眼地說出自己名字的樣子很可愛。
「你家住哪兒?」
「普雲巷。」小女孩似乎對關於自己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於是轉移了話題,「你的手長成這樣,你怎麼吃飯呢?」
「像動物那樣,直接用嘴。」他說。
「那要是你的後背癢了,你該怎麼撓癢癢呢?」普雲瞪大了眼睛。
「忍著。」袁季笑了。
「忍著?」普雲點了點頭,「真了不起。」
「沒有辦法,很多的事情我都得忍著。」袁季解釋著。
「那——」 普雲臉上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她把嘴湊到他的耳朵邊,悄聲地問:「那你怎麼擦屁股?」
「這是我的秘密,不能說。」袁季的樣子一本正經。於是普雲就自然而然地被唬住了。
就這樣,他們算是認識了。
普雲的家離袁季行乞的地方並不遠。那個普雲巷也是類似於袁季住的胡同那樣的,集中了很多的平房的小巷。之所以叫普雲巷,是因為那個地方有個龍城非常著名的寺院,普雲寺。很古老的廟宇,很旺的香火。不過這些都是袁季後來才知道的。
從那之後,普雲常常到袁季這里來玩一會兒,不一定每天都來,但總是隔三差五。直到有一天,袁季不得不離開了平時行乞的地點。那個時候他遺憾地想,也不知道當普雲找不到他的時候,會不會失望。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一天,袁季遇上了幾個過路的小流氓。他們往袁季的頭上吐痰,往他的衣領里扔瓜子皮。然後拿走了袁季鐵盒子里所有的硬幣。袁季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他覺得這場煎熬總是會過去的,他們鬧夠了自然就走了。可是他們臨走的時候踢翻了袁季的小椅子,看著袁季像個不倒翁那樣在地上掙扎,幾乎要打起轉來,他們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
然後他們走了,留下袁季一個人在地上掙扎著。那個時候,他覺得耳朵邊上突然間一片澄明的寂然。整個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蒼白和安靜。他的小椅子近在咫尺,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坐起來,歪下去,坐起來,再歪下去,就是無法靠近它。小椅子似乎變成了死亡,看似是必然的終點,可是到達的過程真是辛苦並且毫無意義。那是袁季此生第一次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
那一天,是袁季生命中的轉折點。因為他遇上了鏡通法師。鏡通法師帶著幾個徒弟,碰巧路過此地。看到了一身污垢、滿臉擦傷的袁季。徒弟們把他扶起來,讓他重新回到小椅子上。鏡通法師對他笑了,鏡通法師的笑容讓他不知所措。鏡通法師問袁季,願不願意到他們寺門口來乞討。廟里人多,若是再有人來欺負袁季的話,總是有個照應。鏡通法師說話的時候,眼睛裡的平靜就像他身上的紅色袈裟一樣溫暖。他讓袁季自慚形穢。袁季低頭看了看自己,囁嚅著說:「師父,我還是不去了。我,我長得像條蟲子一樣,我這么臟。」
鏡通法師笑了:「這世上,誰不臟?」
簡簡單單,醍醐灌頂的六個字,把什麼問題都解決了。然後徒弟們搬著小椅子,把袁季一路抬到了他們的寺廟門口。袁季看到了,原來這里就是很多龍城人嘴裡的普雲寺。
普雲寺的門口,綠樹成蔭。
從那以後,袁季就整日端坐在普雲寺門口的綠蔭下面了。每天,他都對每個進出寺廟的和尚說一句:「阿彌陀佛。」不知不覺間,當有人往他的鐵盒子里放錢的時候,他就不再說「謝謝」,而改成說「阿彌陀佛」。袁季覺得,這兩句話,都一樣。
很多年後,《龍城晚報》上刊登過一篇文章,講的就是普雲寺門口的「殘疾丐幫」。說是普雲寺門口的一道固定風景,幾個天天在普雲寺門口乞討的殘疾人。但是這個文章沒有提到,袁季是這個殘疾丐幫的第一人。當然,當然,這是後話。
最初來到普雲寺門口乞討的袁季,是寂寞的。終日只是一個人,聞著廟里飄出的香火的味道,那也是一種寂寞的氣味。在這寂寥中,他開始想念普雲。他怕自己再也見不到普雲了。不過他轉念一想,普雲既然說過,她的家就在普雲巷,那麼就是在普雲寺附近了。所以說,她現在離他其實非常近;所以說,他一定會碰到她的。這個念頭讓袁季安心。有了這個念頭之後,他就開始了無比漫長的等待。歲月一點也不難熬。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無論等多久,他相信,她總是會出現的。不管是一周之後,還是一年之後,還是三年五年之後,對於袁季來說,根本就沒有差別。
可是袁季沒有等到普雲,他等來了自己的哥哥。
哥哥到來的那一天,普雲寺不知有場什麼法事。一天一地誦經的聲音,然後,哥哥就來了,踩著一地斑駁的樹影。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哥哥了,自從哥哥知道左鄰右舍都在默契地照顧著袁季的時候,他就越來越少在胡同里露面,直到蹤跡全無。哥哥站定在袁季面前,蹲下,很久都沒說話。袁季也沒說話,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辭的人。
後來,哥哥終於開了口,說:「回頭,我給你的小椅子裝上四個輪子。這樣人家送你來這里方便一點。」
袁季笑了,說:「好。」
然後他們回到了袁季的小屋,哥哥環顧著越來越破舊的四壁,問:「你知道不知道,這個胡同要拆了。」
袁季聽說過這么一回事。大家說這個胡同拆掉之後,原來的全體街坊就要搬到一個離市中心遠些的樓房裡。按道理,袁季也可以分到一套兩居室,五十幾平方米。他們會照顧袁季,把他安排在一樓。
袁季點頭:「聽說了。大家都要住樓房,可是就是遠一點。」
哥哥說:「她懷孕了。」看著袁季迷惑的臉,補充了一句:「你嫂子。」
袁季說:「噢。」
哥哥說:「她原本已經有一個孩子了,現在再添上這個,我們那裡也不夠住。你沒去過我們那兒,我們是住在裁縫鋪上面,就那麼一小間。現在,現在既然分了房子,我,我就是來跟你商量的,咱們還是住到一塊兒去,反正新房子有兩間,你一個人也用不著。我們從此也能照顧你,你願不願意呢?」
袁季說:「行。」
哥哥愣住了。他沒想到,原先認為很困難的一件事情居然這么容易就解決了。半晌,他結結巴巴地說:「居委會現在每個月能給你多少錢?夠用嗎?」
「不太夠。」袁季有點不好意思,「夠用的話,也不用上街去要了。」
哥哥說:「反正跟我們住,你不用再去要飯。」
袁季搖頭:「不,還是照舊。你們只要每天把我送到普雲寺門口就行,晚上再接我回來。」
哥哥說:「算了吧。你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進進出出地要飯,你讓人家怎麼看我。」
袁季說:「那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們去住新房子。我去住你們的那個裁縫鋪。反正我只能算半個人,用不了多大的地方。不過住到裁縫鋪去就沒有這些街坊了。你們必須得給我做飯,洗衣服,送我去普雲寺。怎麼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哥哥說:「我知道,我對不住你。」
袁季說:「沒有。你也不容易。」
就這樣,袁季的小椅子下面多了四個輪子。椅子的扶手上也繫上了繩子。他的小椅子被改裝成了一個雪橇。這是這么多年來,哥哥為袁季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袁季住到裁縫鋪的閣樓上去了。搬過去的第一晚,一隻大老鼠帶著四五隻小老鼠排著縱隊從屋子的一個牆角走到另一個牆角去。跟袁季擦肩而過的時候袁季想:「咱們現在是街坊了。」
其實袁季並不在乎自己住在什麼地方。他自己也說不好從什麼時候開始,普雲寺門口的樹蔭才是他真正的家。雖然那裡沒有屋頂,沒有牆,沒有可以開關的門。可是那裡讓袁季安心。那裡集結著袁季跟這個世界所有的聯系:他的營生,他的朋友,他的恩人,他認識的可以跟他閑聊解悶的人,他熟悉的氣味,還有他的牽掛,統統聚集在普雲寺門口那一小塊樹蔭的下面。
有一天,袁季跟打掃寺廟門口的小和尚閑聊,他裝作漫不經心地說起,他見過一個小姑娘,也叫普雲,真是巧了。小和尚說,是住在普雲巷的那個小姑娘嗎?得到肯定的答復以後,小和尚說,她的名字是我們方丈給起的。袁季於是知道了,他的朋友普雲是個幾年前被扔在普雲寺門口的棄嬰。鏡通方丈於是給她起了這個名字。後來她被住在普雲巷的一對夫妻收養了。最後小和尚說:「他們好像是搬走了。」袁季心裡一驚:「搬到哪裡去了?」小和尚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然後,很多年過去了。
這些年中,普雲寺的門口慢慢聚集了一些身體有殘疾的人。最開始來的是一個算命的瞎子,他是袁季的第一個同事。他非常熱情地要幫袁季免費摸骨算命,袁季道著謝拒絕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命沒什麼好算的。後來,又來了只有一條腿的人,和脊背彎曲得像駱駝的人。他們和袁季一樣,都是乞丐。這下有人陪袁季聊天說話了。其實袁季依然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個旁觀者都看得出來,他是這群殘缺不全的人的中心。他不倒翁一樣的身體和沉靜的臉龐,就像塊磁石一樣,讓瞎子、瘸腿和駝背都愉快地和他團結在一起,狀如兄弟。
那是1999年的年末。為了迎接一個新千年的到來,那幾天,龍城的夜空中總是蒸騰著絢爛的煙花。袁季固然對新千年沒有任何的概念,但是他依然是欣喜的,他知道無論如何,這是個喜慶的時候。特別是,有一天中午,一個推著自己的爐子在普雲寺門口賣烤紅薯的小販給了袁季一個又大又軟、烤得恰到好處的紅薯。他說:我沒有錢,只能給你這個,要過陽歷年了,圖個吉利。這個紅薯讓袁季維持了整整一天的好心情。
那天晚上,袁季在普雲寺門口待到很晚。瞎子、瘸子、駝背他們都走了。普雲寺的門也關了。可是哥哥一直都沒有來接袁季。大概是因為年底裁縫鋪的生意太忙了,哥哥忘記了。小和尚說:師父交代過,實在不行你今天晚上就睡寺里。袁季慌忙地道謝,說:「我再等等看。」
夜深了,萬籟俱寂。袁季覺得很冷。這個時候,清冷的路面上傳來了一陣高跟鞋玲瓏的聲音,一張臉從慘白的路燈下面浮出黑夜的水面。袁季看清了,那是普雲。
多少年過去了,袁季不知道。雖然他一眼就認出了她,但是從她那張長大了的臉上,袁季才驚慌地發現,歲月如梭。
她完全地出落成了一個女人。濃妝艷抹,短短的皮裙,長長的靴子。頭發染成了麥穗的顏色,鬆鬆垮垮地挽在後面。一臉憔悴的氣息,但是她的眼睛其實一點都沒有變,還是清澈的。突然間,袁季覺得害怕了。他害怕她會像個路人那樣走過去,可是他更害怕她把他認出來。
「是你?」普雲終於發現了他,她猶疑地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他,這個簡單的表情漾起了她滿身的風情,「真沒想到會遇上你。」她笑了。
袁季想說,我等了你很多年。可是沒有說出口。他只是說:「這么巧。」
普雲蹲下來,兩手攏著她的皮裙,她的兩個美好的膝蓋離他這樣近。普雲說:「這么多年你一直在要飯啊?」
袁季點頭。普雲也點頭:「苦了你了。」她輕輕地說,「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才五歲。現在我已經十七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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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零紀年》其實是個坑,而且落落好像沒有填坑的打算所以請慎重!!

七堇年的給你發了《大地之燈》《瀾本嫁衣》《遠鎮》《寧秋》,其實還有本在最連載過已出單行本《少年殘像》(網上有因為很多都沒完結建議你買吧,stokis的封面很漂亮很小巧價格很實惠)。
她的作品推薦你看《大地》《少年》,後來的《瀾本》雖然堇年駕馭小說的能力明顯提升結構很棒,但我覺得不如前兩本來的感動。

笛安的《西決》也發了,第二本《東霓》單行本好像沒出多久,《西決》劇情很慢熱而且我覺得紙質的書讀著更好。笛安早期在《收獲》等雜志也有很多長篇短篇小說,但我還沒去網上找過,最小說時不時會有登。

這三位都是我很喜歡的作者,她們的書我基本都有買都很值得一讀,當然私心更偏向落大~~
我摳573849713 你可以加我討論~

C. 求 笛安圓寂 原文 謝謝

在北方,有一個古老的城市,名字叫做龍城。可以說,很多很多年前,中國歷史上最絢麗,最浪漫,最張揚的一個朝代的傳奇就從這個城市開始。但是如今,絕大多數的龍城人都不知道這回事了。他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關心,比方說,房價為什麼會像一個青春期男孩子的身高那樣不可思議地瘋漲;比方說,他們手裡的股票到底該不該拋;比方說,看著龍城寬闊的馬路上越來越多的賓士或者是寶馬,埋怨地問老天爺為什麼他們也非常辛苦地工作了卻不能得到如此豐盛的回報。總而言之,很多東西都比他們的城市年輕的時候更重要。
當然,當然,總有一些人是例外的。比方說,袁季。袁季用不著操心大多數人關心的大多數問題。因為袁季是一個乞丐,他什麼都沒有,所以不用擔心失去任何東西——也不能這么說吧,袁季還是真心地期盼著市面能繁榮一些的,若是蕭條下去了,對他的收入也有影響。想到這兒的時候袁季就會自我調侃地微笑一下,真是不得了,卑微如自己,也不得不關心……國民經濟的走向。袁季並不知道自己算是一個幽默的人,他認為他只不過是對生活有自己的那麼一套,而已。
袁季算得上是資深乞丐,已經入行二十多年了。人們對於乞丐,往往有一句充滿蔑視的評價:「自己有手有腳的,干什麼不好。伸著手跟人討,要臉不要臉?」但是這句話對於袁季來說是沒有用的,因為他還真的是沒有手,沒有腳,連胳膊和腿都沒有。他的肩膀下面本來應該長胳膊的地方長著兩團小小的肉球,身體下面本來應該連接著大腿的地方長著另外兩團小小的肉球。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除了上蒼。總之,它就是發生在袁季身上了。他的身長也就是一個四歲的孩子的高度,因為那隻是正常人的一半。他乞討的時候坐在一把小小的椅子里,可是外人看上去,他像是被塞進這把兒童座椅裡面似的。這把小椅子有扶手,這對扶手卡著他,真正地幫助他保持了平衡。用外人的眼睛看過去,他長著一個蒼老的黝黑的臉龐,以及一個幼兒的身體。這么多年了,袁季對每個從他眼前經過的人注視他的眼光,早已司空見慣。那些眼神,驚愕的,同情的,憐憫的,厭惡的……若是想要精確統計出來大家第一眼看見袁季時的眼光的種類,說不定還用得上排列組合的公式。因為,很多人的眼神,雲集了很多種不同的情緒。沒有辦法,袁季對自己苦笑,真的沒手沒腳的時候,只好不要臉了。
他只記得很多很多年前,有那麼一個小姑娘,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驚訝甚至是無限驚喜地問他:「你是變形金剛嗎?」他肯定地對面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小人兒說:「我是。」准確地說,那是十九年前的一個秋天,那天正好是袁季出來乞討五周年。時間,對他而言,是一樣難以記憶的東西。他總是說不清自己究竟多大,本來嘛,歲數這個東西,年年變,誰記得住。反正他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自己的出生年份來,因為每年去街道居委會領救濟金的時候,都會在表格上看見這個年份。真那麼想知道自己幾歲的話,算一下加法就好了。加法袁季還是會算的,事實上,袁季雖然沒有上過一天學,但是母親活著的時候,用哥哥的課本,教他念過書。母親自己也並沒有上過多少學,但她教得無與倫比的認真。他們似乎是慢吞吞地在不知不覺間念完了小學五年級的課本。然後,母親就死了。
袁季小的時候,並不很清楚自己的殘疾。他只記得,自己的嬰兒期似乎特別長。當他已經擁有十分清晰的記憶的時候,卻還是整日坐在一輛褪色的嬰兒車里,在自己家門口曬太陽。凝視著自己肩膀以及大腿根部的四個小小的肉團,他覺得它們非常親切。母親告訴過他,他的手和腳就在這四個肉團裡面,到了一定時間,自己就會長出來的。他的手腳確實是比別的孩子長得慢一點,但是總有一天會長出來。小時候的袁季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四肢會在某一個清晨像發芽的植物那樣從自己的身體里破土而出,因為他知道非常英勇的三太子哪吒就是從一個肉球裡面出來的。只不過,當他回憶起母親當初那種毋庸置疑的眼神和語氣的時候,他覺得母親如果不是演技太好,就是真的也和自己一樣相信這個。
母親臨死的時候,沒力氣再說話,慢慢地,無限留戀地撫摸著他肩膀下面的兩個肉團。那時候他十六歲,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知道母親是在告訴他,總有一天他的手腳會長出來的。就算是母親要去了,從此沒有人來陪著他一起等待,他也不能忘記,終究是會長出來的。母親閉上眼睛的時候,手指還停留在他右肩膀下面的那個肉團上。那個時候他不覺得母親已經死了,因為她的手指還是暖的。
辦完母親的喪事,哥哥走了。搬到了一個據說是死了老公,帶著一個孩子的女裁縫家裡。哥哥臨走之前說,母親把這兩間胡同里的小小的平房留給了袁季。哥哥還說,要袁季放心,沒有人會來跟他搶這兩間房子的。他要袁季自己當心,然後就走了。每個月會回來那麼一兩次,替袁季打掃一下房間,搬一點蜂窩煤,或者修好一些壞掉的東西什麼的。只是,他沒有給袁季留下過一分錢。每一次,臨走的時候,都是說一句注意安全什麼的。從沒有問過袁季吃什麼,喝什麼,怎麼生活。似乎真的把袁季當成了神仙。袁季也從來不跟哥哥提任何要求,不跟他要錢,不說自己是需要人照顧的,每一次見著哥哥,笑笑,哥哥要走的時候,還忘不了跟哥哥說一句,路上慢點。似乎自己把自己當成了神仙。他們兄弟之間恪守著這個默契,誰都不提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似乎哥哥是這么看待這個問題的:袁季既然活著,那麼他就是可以自己活著的,就讓他像株植物那樣自生自滅地活著沒什麼不好。
有一些事情,當然是哥哥不知道的。比如,在他離開的第三天早上,袁季自己像個沉重的不倒翁那樣從床上栽了下來,然後他一點一點地挪動到了對面的鄰居家門前,在這艱難的挪動中艱難地掌握著平衡。跟著俯下頭去,用腦袋敲了門,他說:「陳奶奶,我餓。」
袁季是在那一天開始乞討的。每一天早上,胡同里的鄰居在上班的時候,順便把他和他的小椅子一起搬到街口,傍晚下班回家的時候再搬回來。袁季自己就在喧鬧的街口度過一個漫長的白天。多年以後,他依然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天上班的情景。從陰暗,狹窄的胡同里的小屋,一下子到這寬闊的馬路邊上,真有點不適應。總覺得長長的馬路明晃晃的,像條反射著無數陽光的河,刺眼得很。袁季於是總低著頭,整天整天地低著頭,不去看所有印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人把硬幣或者是一張毛票丟在他面前的鐵盒子里的時候,他才抬一下頭,跟人家說:「謝謝。」他覺得除了謝謝自己似乎還應該說點什麼別的,可是終究什麼都沒說出口。若是在他抬頭說謝謝的時候,人家已經走了,他倒是會松一口氣,例行公事一般,對著遠去的背影用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一句謝謝,然後,就有一點落寞,他總還是希望人家能聽見他的道謝的。他雖然是乞丐,可是他的感激也是真心的。
結束了第一天的工作,袁季覺得,脖子很疼。夕陽已經降臨了,晃眼的長長的街道有了溫暖的顏色,以及表情。袁季的小椅子就在如水的余暉上面漂著。袁季想,回到家裡以後,母親一定可以幫他揉一揉這個因為整天低著頭,所以僵硬得要死的脖子。但是他一瞬間想起了什麼,於是就嘲笑自己,豬腦子,什麼都記不住。來帶他回家的鄰居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遠遠的,街道的盡頭處。袁季對自己微笑了一下,短短的三天里,十六歲的袁季覺得自己好像蒼老了很多年。
回到家裡的時候,袁季又一次用他的頭敲了鄰居的門,他愉快地用應該是自己左腿的那個肉團撥弄著鐵盒子,弄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響,他說:「陳奶奶,這是我交給你的伙食費。」
就這樣,過了很多年。熙熙攘攘的街口看熟了,也不再覺得晃眼,反倒有了家的味道。袁季跟大家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胡同里的鄰居們總是自然而然地像搬一袋麵粉一樣把袁季和他的小椅子搬到街口,傍晚再搬回來。總是有鄰居會給袁季做飯或者洗衣服。後來居委會的人也來了,帶來了好多看著讓人眼花的表格,說是這些表格都是用來幫他的。他們問袁季,你會不會寫字?袁季有點難為情,因為他覺得他應該是會寫的,那些字的面孔他都記熟了,可是他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會寫。居委會的人笑了,說:「不要緊,我們替你填。」不知不覺地,有一天袁季突然發現,他活下來了。他習慣了像狗和貓那樣直接用嘴吃盤子里的飯,習慣了用自己身體的力量在地上挪動著前進,他沒有四肢的軀干變得像條蛇那麼靈活。他甚至可以自己穿衣服——他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厚薄不同的套頭衫,鄰居的孩子們都很喜歡看袁季給他們表演穿衣服:袁季就像一隻不倒翁那樣彎下身子,用嘴和連著肩膀的殘肢把衣服罩在腦袋上,然後身子非常奇妙地扭著,扭著,衣服就穿上了。孩子們總會在袁季黝黑老成的臉龐從圓領里露出來的時候一起開心地鼓掌歡呼,袁季也會在這清澈干凈的歡呼聲中露出滿足的笑容。
在自己行乞的第五個年頭,袁季第一次見到普雲。
那是一個初夏的早晨,陽光明媚。
一個有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的小姑娘驚喜地出現在他面前,問他:「你是變形金剛嗎?」她應該只有四五歲那麼大。難得地,袁季可以不用抬頭,就能看著她的臉。那正是那部名叫《變形金剛》的動畫片風靡的時候,在每一天的某個特定的時刻,主題曲都會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響起。袁季看著她美好嬌嫩的臉龐,笑了,用一種非常肯定的語氣說:「我是。」
小女孩笑了,露出來了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遲疑地走近他,一不小心,她的小鞋子碰到了袁季放在面前的鐵盒子,她仔細地看了看鐵盒子里的幾枚硬幣,然後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你是在賣錢,對吧?」
「賣錢?」袁季愣了一下,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的邏輯里,既然有人賣雪糕,有人賣面人,有人賣蘋果,那麼如果有一個人支個小攤子賣硬幣或者鈔票,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於是他說:「算是吧。」
這下小女孩滿意了,因為她所有的疑問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她伸出小手,輕輕地碰了碰袁季露在汗衫外面的殘臂,她說:「這個是什麼呀?」
但是她馬上找到了答案:「你要用手的時候,你的手就會從這個裡面伸出來,對不對?」
袁季搖了搖頭,突然間,悲從中來:「我的手從來就沒有從這裡面伸出來過,我從來就沒有見過我的手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怎麼會呢?」她歪著腦袋,「可能你出了什麼故障了,得送去修。」
她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他肩膀下面的肉團,那種微妙的輕柔的感覺讓袁季突然間覺得深深的惆悵。他低下頭,仔細地打量著她的小手,白皙的,嫩嫩的,五個小小的指甲蓋上殘留著鳳仙花暈染過的暗紅色。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放心大膽地凝視別人的手,沒有人知道他對這樣人人都有的東西存著多麼巨大的好奇。可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讓我好好看看你的手,行嗎?他不敢。他從來不敢這么說。他從來就不敢放心大膽地把自己心裡的盼望對別人說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小女孩。
「我叫張普雲。」小傢伙一板一眼地說出自己名字的樣子很可愛。
「你家住哪兒?」
「普雲巷。」小女孩似乎對關於自己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於是轉移了話題,「你的手長成這樣,你怎麼吃飯呢?」
「像動物那樣,直接用嘴。」他說。
「那要是你的後背癢了,你該怎麼撓癢癢呢?」普雲瞪大了眼睛。
「忍著。」袁季笑了。
「忍著?」普雲點了點頭,「真了不起。」
「沒有辦法,很多的事情我都得忍著。」袁季解釋著。
「那——」普雲臉上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她把嘴湊到他的耳朵邊,悄聲地問:「那你怎麼擦屁股?」
「這是我的秘密,不能說。」袁季的樣子一本正經。於是普雲就自然而然地被唬住了。
就這樣,他們算是認識了。
普雲的家離袁季行乞的地方並不遠。那個普雲巷也是類似於袁季住的胡同那樣的,集中了很多的平房的小巷。之所以叫普雲巷,是因為那個地方有個龍城非常著名的寺院,普雲寺。很古老的廟宇,很旺的香火。不過這些都是袁季後來才知道的。
從那之後,普雲常常到袁季這里來玩一會兒,不一定每天都來,但總是隔三差五。直到有一天,袁季不得不離開了平時行乞的地點。那個時候他遺憾地想,也不知道當普雲找不到他的時候,會不會失望。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一天,袁季遇上了幾個過路的小流氓。他們往袁季的頭上吐痰,往他的衣領里扔瓜子皮。然後拿走了袁季鐵盒子里所有的硬幣。袁季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他覺得這場煎熬總是會過去的,他們鬧夠了自然就走了。可是他們臨走的時候踢翻了袁季的小椅子,看著袁季像個不倒翁那樣在地上掙扎,幾乎要打起轉來,他們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
然後他們走了,留下袁季一個人在地上掙扎著。那個時候,他覺得耳朵邊上突然間一片澄明的寂然。整個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蒼白和安靜。他的小椅子近在咫尺,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坐起來,歪下去,坐起來,再歪下去,就是無法靠近它。小椅子似乎變成了死亡,看似是必然的終點,可是到達的過程真是辛苦並且毫無意義。那是袁季此生第一次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
那一天,是袁季生命中的轉折點。因為他遇上了鏡通法師。鏡通法師帶著幾個徒弟,碰巧路過此地。看到了一身污垢,滿臉擦傷的袁季。徒弟們把他扶起來,讓他重新回到小椅子上。鏡通法師對他笑了,鏡通法師的笑容讓他不知所措。鏡通法師問袁季,願不願意到他們寺門口來乞討。廟里人多,若是再有人來欺負袁季的話,總是有個照應。鏡通法師說話的時候,眼睛裡的平靜就像他身上的紅色袈裟一樣溫暖。他讓袁季自慚形穢。袁季低頭看了看自己,囁嚅著說:「師父,我還是不去了。我,我長得像條蟲子一樣,我這么臟。」
鏡通法師笑了:「這世上,誰不臟?」
簡簡單單,醍醐灌頂的六個字,把什麼問題都解決了。然後徒弟們搬著小椅子,把袁季一路抬到了他們的寺廟門口。袁季看到了,原來這里就是很多龍城人嘴裡的普雲寺。
普雲寺的門口,綠樹成蔭。
從那以後,袁季就整日端坐在普雲寺門口的綠蔭下面了。每天,他都對每個進出寺廟的和尚說一句:「阿彌陀佛。」不知不覺間,當有人往他的鐵盒子里放錢的時候,他就不再說「謝謝」,而改成說「阿彌陀佛。」袁季覺得,這兩句話,都一樣。
很多年後,《龍城晚報》上刊登過一篇文章,講的就是普雲寺門口的「殘疾丐幫」。說是普雲寺門口的一道固定風景,幾個天天在普雲寺門口乞討的殘疾人。但是這篇文章沒有提到,袁季是這個殘疾丐幫的第一人。當然,當然,這是後話。
最初來到普雲寺門口乞討的袁季,是寂寞的。終日只是一個人,聞著廟里飄出的香火的味道,那也是一種寂寞的氣味。在這寂寥中,他開始想念普雲。他怕自己再也見不到普雲了。不過他轉念一想,普雲既然說過,她的家就在普雲巷,那麼就是在普雲寺附近了。所以說,她現在離他其實非常近;所以說,他一定會碰到她的。這個念頭讓袁季安心。有了這個念頭之後,他就開始了無比漫長的等待。歲月一點也不難熬。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無論等多久,他相信,她總是會出現的。不管是一周之後,還是一年之後,還是三年五年之後,對於袁季來說,根本就沒有差別。
可是袁季沒有等到普雲,他等來了自己的哥哥。
哥哥到來的那一天,普雲寺不知有場什麼法事。一天一地誦經的聲音,然後,哥哥就來了,踩著一地斑駁的樹影。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哥哥了,自從哥哥知道左鄰右舍都在默契地照顧著袁季的時候,他就越來越少在胡同里露面,直到蹤跡全無。哥哥站定在袁季面前,蹲下,很久都沒說話。袁季也沒說話,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辭的人。
後來,哥哥終於開了口,說:「回頭,我給你的小椅子裝上四個輪子。這樣人家送你來這里方便一點。」
袁季笑了,說:「好。」
然後他們回到了袁季的小屋,哥哥環顧著越來越破舊的四壁,問:「你知道不知道,這個胡同要拆了。」
袁季聽說過這么一回事。大家說這個胡同拆掉之後,原來的全體街坊就要搬到一個離市中心遠些的樓房裡。按道理,袁季也可以分到一套兩居室,五十幾平米。他們會照顧袁季,把他安排在一樓。
袁季點頭:「聽說了。大家都要住樓房,可是就是遠一點。」
哥哥說:「她懷孕了。」看著袁季迷惑的臉,補充了一句:「你嫂子。」
袁季說:「噢。」
哥哥說:「她原本已經有一個孩子了,現在再添上這個,我們那裡也不夠住了。你沒去過我們那兒,我們是住在裁縫鋪上面,就那麼一小間。現在,現在既然分了房子,我,我就是來跟你商量的,咱們還是住到一塊去,反正新房子有兩間,你一個人也用不著。我們從此也能照顧你,你願不願意呢?」
袁季說:「行。」
哥哥愣住了。他沒想到,原先認為很困難的一件事情居然這么容易就解決了。半晌,他結結巴巴地說:「居委會現在每個月能給你多少錢?夠用嗎?」
「不太夠。」袁季有點不好意思,「夠用的話,也不用上街去要了。」
哥哥說:「反正跟我們住,你不用再去要飯。」
袁季搖頭:「不,還是照舊。你們只要每天把我送到普雲寺門口就行,晚上再接我回來。」
哥哥說:「算了吧。你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進進出出地要飯,你讓人家怎麼看我。」
袁季說:「那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們去住新房子。我去住你們的那個裁縫鋪。反正我只能算半個人,用不了多大的地方。不過住到裁縫鋪去就沒有這些街坊了。你們必須得給我做飯,洗衣服,送我去普雲寺。怎麼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哥哥說:「我知道,我對不住你。」
袁季說:「沒有。你也不容易。」
就這樣,袁季的小椅子下面多了四個輪子。椅子的扶手上也繫上了繩子。他的小椅子被改裝成了一個雪橇。這是這么多年來,哥哥為袁季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袁季住到裁縫鋪的閣樓上去了。搬過去的第一晚,一隻大老鼠帶著四五隻小老鼠排著縱隊從屋子的一個牆角走到另一個牆角去。跟袁季擦肩而過的時候袁季想:「咱們現在是街坊了。」
其實袁季並不在乎自己住在什麼地方。他自己也說不好從什麼時候開始,普雲寺門口的樹陰才是他真正的家。雖然那裡沒有屋頂,沒有牆,沒有可以開關的門。可是那裡讓袁季安心。那裡集結著袁季跟這個世界所有的聯系:他的營生,他的朋友,他的恩人,他認識的可以跟他閑聊解悶的人,他熟悉的氣味,還有他的牽掛,統統聚集在普雲寺門口那一小塊樹陰的下面。
有一天,袁季跟打掃寺廟門口的小和尚閑聊,他裝作漫不經心地說起,他見過一個小姑娘,也叫普雲,真是巧了。小和尚說,是住在普雲巷的那個小姑娘嗎?得到肯定的答復以後,小和尚說,她的名字是我們方丈給起的。袁季於是知道了,他的朋友普雲是個幾年前被扔在普雲寺門口的棄嬰。鏡通方丈於是給她起了這個名字。後來她被住在普雲巷的一對夫妻收養了。最後小和尚說:「他們好像是搬走了。」袁季心裡一驚:「搬到哪裡去了?」小和尚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然後,很多年過去了。
這些年中,普雲寺的門口慢慢聚集了一些身體有殘疾的人。最開始來的是一個算命的瞎子,他是袁季的第一個同事。他非常熱情地要幫袁季免費摸骨算命,袁季道著謝拒絕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命沒什麼好算的。後來,又來了只有一條腿的人和脊背彎曲得像駱駝的人。他們和袁季一樣,都是乞丐。這下有人陪袁季聊天說話了。其實袁季依然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個旁觀者都看得出來,他是這群殘缺不全的人的中心。他不倒翁一樣的身體和沉靜的臉龐,就像塊磁石一樣,讓瞎子、瘸腿、駝背都愉快地和他團結在一起,狀如兄弟。
那是一九九九年的年末。為了迎接一個新千年的到來,那幾天,龍城的夜空中總是蒸騰著絢爛的煙花。袁季固然對新千年沒有任何的概念,但是他依然是欣喜的,他知道無論如何,這是個喜慶的時候。特別是,有一天中午,一個推著自己的爐子在普雲寺門口賣烤紅薯的小販給了袁季一個又大又軟,烤得恰到好處的紅薯。他說:我沒有錢,只能給你這個,要過陽歷年了,圖個吉利。這個紅薯讓袁季維持了整整一天的好心情。
那天晚上,袁季在普雲寺門口待到很晚。瞎子,瘸子,駝背他們都走了。普雲寺的門也關了。可是哥哥一直都沒有來接袁季。大概是因為年底裁縫鋪的生意太忙了,哥哥忘記了。小和尚說:師傅交代過,實在不行你今天晚上就睡寺里。袁季慌忙地道謝,說:「我再等等看。」
夜深了,萬籟俱寂。袁季覺得很冷。這個時候,清冷的路面上傳來了一陣高跟鞋玲瓏的聲音,一張臉從慘白的路燈下面浮出黑夜的水面。袁季看清了,那是普雲。
多少年過去了,袁季不知道。雖然他一眼就認出了她,但是從她那張長大了的臉上,袁季才驚慌地發現,歲月如梭。
她完全地出落成了一個女人。濃妝艷抹,短短的皮裙,長長的靴子。頭發染成了麥穗的顏色,鬆鬆垮垮地綰在後面。一臉憔悴的氣息,但是她的眼睛其實一點都沒有變,還是清澈的。突然間,袁季覺得害怕了。他害怕她會像個路人那樣走過去,可是他更害怕她把他認出來。
「是你?」普雲終於發現了他,她猶疑地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他,這個簡單的表情漾起了她滿身的風情,「真沒想到會遇上你。」她笑了。
袁季想說,我等了你很多年。可是沒有說出口。他只是說:「這么巧。」
普雲蹲下來,兩手攏著她的皮裙,她的兩個美好的膝蓋離他這樣近。普雲說:「這么多年你一直在要飯啊?」
袁季點頭。普雲也點頭:「苦了你了。」她輕輕地說,「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才五歲。現在我已經十七歲了。」
「這么說,是十二年。」袁季不敢相信已經過去了這么久。
「對的。十二年。」普雲的臉上風情萬種,她說到底不是個尋常女子,就像多年前,她根本不是一個尋常的小姑娘。
「你還記得嗎?」袁季說,「你最開始的時候,以為我在賣錢。」
「記得。」普雲點頭,「你現在還是在賣錢,可是我,我在賣身。」
「大家都不容易。」袁季平淡地微笑。
「跟你說話真好。」普雲伸出手,像拍小狗那樣拍拍他的腦袋,「我什麼都可以說。你什麼都見過了,你什麼都看得慣。」
「客氣了。」袁季有些羞澀,「我最多隻能算是半個人。人家都看不慣我。我還有什麼是看不慣的。」
普雲孩子氣地仰望著灰藍色的夜空,她呵出的長長的白氣在寂靜的街道上都是漂亮的。普雲說:「你不冷嗎?我又冷又餓。」接著她就看見了袁季放在鐵盒子的盒蓋上的烤紅薯,她驚喜地說:「你有這么好的東西呀。怎麼不早說。」
「你拿去吃。你盡管拿去吃。」袁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激動跟心急,他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他說:「可惜了,真糟糕,都冰涼了。」
「我們一起吃好不好?」普雲瞪大了眼睛,「我住的地方離這兒很近,你跟我回去,我把它烤熱了,我們來分。」然後她甩了甩頭,自我解嘲地說:「我真是沒救了。我居然和乞丐搶吃的。」
袁季用力地說:「好。」
一九九九年年末,凌晨的普雲巷不再是白日里那個堆著一排排火柴盒一樣的房子的陋巷。它那麼光滑,平坦,一望無際,跟沒有盡頭的天宇相連。普雲拉著小椅子的繩子,帶著袁季在黑夜的普雲巷裡歡樂地奔跑。袁季覺得有點害怕,他從來沒有試過這么快速的移動。耳邊只剩下了四個小輪子吱吱嘎嘎的聲響,還有普雲靴子的清脆的聲音。她一邊跑,一邊笑。她其實一直都是當年那個五歲的孩子。袁季在這疾速地滑翔中閉上了眼睛。他想,原來天上的鳥的滋味不怎麼好受。
普雲的家就和袁季的裁縫鋪一樣狹窄破舊。這個房子跟她那身絢麗的衣服一點都不搭調。她把冰涼的手貼在臉頰上暖暖,嫣然一笑,然後生上了爐子。一九九九年的龍城,已經沒有多少人生蜂窩煤的爐子了。可是這樣的爐子有個好處,就是可以烤出來非常香的紅薯。普雲一邊生火,一邊跟袁季絮叨,就好像袁季是常常來這里做客的。
「好啦。」普雲把熱好的紅薯一分為二,把紅彤彤的半截舉到袁季嘴邊,「趁熱吃,多香呀。」
「不,不。」袁季幾乎是驚慌失措了,「你先吃你的那半。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吃的。我可以。」
「少啰唆。」普雲瞪圓了眼睛,「你連手都沒有,你怎麼吃?我替你拿著,趕緊吃完。不然我的那半就要涼了。」
袁季只好聽她的,狼吞虎咽地開始吃她白皙的手擎著的紅薯。耳邊,她細聲細氣地說:「哎呀,又沒人跟你搶。等一下,你要把皮也吃到肚子里去了,我替你把皮去掉。你怎麼這么笨,你咬了我的手了——」
紅薯很燙,很甜。熱氣蒸騰起來,袁季知道自己在一邊吞咽,一邊流眼淚。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除了母親,世界上還是有人可以這樣對待他的。還是有人想得到,沒有手沒有腳的袁季吃東西的時候需要別人幫一把。原來還是有人知道,袁季自己其實不願意像貓像狗一樣地吃東西,袁季也願意自己能像個人那樣,堂堂正正地,尊嚴地進餐。袁季從來沒有跟人說過這個願望。因為他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可是普雲知道,普雲怎麼會知道呢,他們失散了這么多年,可是普雲似乎什麼都知道。
……(由於打不下了,寫個網址給你呃。)

D. 求笛安的經典語錄,要全面一點的啊 謝謝了

1 我得找一樣我認為重要的東西:理想也好,愛情也好
我需要這樣的東西來提醒我: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性活著的

2 我愛你
這句話我已經說了無數次
可我說的越多我就越不明白它的含義
-

我愛你
所以我可以為了你和整個世界做對
和我自己做對
也和你做對
因為我知道以愛的名義我可以做任何事
像邦妮和克萊德那樣為了對方殺人如麻
想《波浪》里的貝絲那樣為了她老公和所有男人上床
想《三十七度二》里的男人用枕頭把女主角殺死
以愛的名義你可以為所欲為
因為愛讓你相信
你所做的事情都是對的
-
當我打著愛的名義做了一件
我自己認為是錯的是醜陋的是不可寬恕的
我該如何面對我自己
和那個打不跨的早以變成了另外一種暴力的愛

3 錢以外的東西 永遠都還不清

比如難以啟齒的歉意 比如無地自容的倔強 比如無法化解卻可以忍讓的溫柔 比如一起經歷過羞恥和仇恨之後才會出現的脆弱的朝露一般的同盟

4 仇恨 始終類似於某些中葯的東西 性寒 微苦 沉澱在人體中 散發著植物的清香 可是天長日久 卻總能催生一場又一場的爆炸 核武器手榴彈炸葯包 當然還有被用作武器的暖水瓶 都是由仇恨贈送的禮品盒 打開他們 轟隆一聲 火花四濺 濃煙滾滾生命以一種迅捷的方式分崩離析別忘了 那是個儀式 仇恨祝願你們每個帶著恨意生存的人 快樂

5 我曾經以為 女人都是飛蛾 生性擅長不怕死的撲火 後來才知道 原來也有一種女人是候鳥 無論和如何都沿著一種靜謐的軌跡安寧的飛翔

懂得大張旗鼓示弱的女人往往才是最後的贏家

6 天真其實不是一個褒義詞 因為很多時候 它可以像自然災害那樣 接著一股原始 戲劇化 生冷不忌的力量 輕而易舉的毀滅一個人

有時候 只要大家都願意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就是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過
7 高速公路是個好去處 因為全世界的高速公路都長的差不多 所以你很容易就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因為一望無際 所以讓人安心

旅途對大多數人來講都是催眠的 但是我總是很享受那種漫長的 只是為了等待到達什麼地方的時光往往在目的地真正到達的時候我反而會有點隱約的失望

這漫長的旅途就像是一個龐大無比的冰箱的冷凍室 散發著恆久的寒氣 把我們 這些一個又一個的開車人變成井然有序存放其中的食物在不知不覺間把表情凝固成淡漠的樣子 還有意識的表面也結了薄薄的霜 沿著眼前的路途滑行變成了唯一要做的事情變成了活著的目的和意義
8 教學樓的頂端幾個屬於高三的窗口 錯落地璀璨著 就像是俯視著我們 俯視著所有疾馳而去的時光

你終有一天會發現的。生命的名字叫做徒勞

9 就在那一秒鍾之內,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件非常簡單的事。那隻小狼。我曾費盡心思也沒想出它到底是什麼小狼。那隻常常莫名其妙地騷動的小狼,那種常常毫無原因透析我的深重的疼痛,那種常常於猝不及防中把我推到懸崖邊的孤獨,那種一閃即逝的粉身碎骨的邪念。原來只不過,只不過是無數情歌里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歌詞,只不過是一句我因見得太多所以已經對它麻木不仁的話。三個音節,每個都是母音結尾,還算抑揚頓挫,怕是中文裡最短的一句主謂賓俱全的句子:
我愛你。

10 在這場追逐里我糊里糊塗的弄丟了我的童貞,我的初戀,還有我的江東。但值得慶幸的是我沒有因為失去的東西而向任何人求助,向任何人撒嬌,向任何人妥協,我忍受了我該忍受的代價。包括我曾經以為被弄臟的愛,包括我自認為偉大旗是毫無意義的犧牲和奉獻。我現在無法判斷著這值不值得,可是我不後悔。

——《西決》

就在這一瞬間,燈火通明,教室里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我毫無防備的撞傷了他的眼睛,那裡面有一種讓我陌生的東西,但它是好的,與善意相關。他終於離開了我,隨著人流回到他的座位,然後他回頭對我微笑了一下。周圍的一切好像被著重生的燈光清洗過了一樣,他的微笑也是。我愛你,我早就知道;我原來這么愛你,我剛剛才知道這個。

我知道我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不愛她,可我在那些惡言惡語里明顯感覺到,我的愛在一點一點變少。無限的趨近於零,最要命的是,它永遠不會真正變成零。永遠有一個小小的亮點在那裡,你可以不管它,當它不存在,可是天楊這個小妖精,她總是在這種時候突然顯現出她所向無敵的溫暖和光芒,強大而妖嬈,然後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然後一切就又重新開始。

你知道那時候我是多渴望傳說中的愛情嗎?我以為它可以把我從這無邊無際的寂寞中解救出來,我以為有了愛情之後我可以更愛這個世界一點,我以為這是讓這本冷漠的字典對我微笑的唯一的辦法。 ——《告別天堂》

11 愛情是一場廝殺。

牽掛一個人是件好事情。可以把你變得更溫柔,更堅強,變得比原來的你更好。當你看著他打籃球的時候,你沒有告訴他他奔跑的樣子讓你想"要";當他一言不發緊緊抱住你的時候,你沒有告訴他就算是吵架的時候你也在欣賞他的臉龐;當你們靜靜地坐在一起看冬天結了冰的湖面的時候,他抓著你細細的手腕,他的手指纏繞著你的,皮膚與皮膚之間微妙的摩擦讓你明白了一個漢語詞彙:纏綿。--什麼叫幸福呢?幸福就是: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在這幸福中你可以是一個俯視這片草原的眼神,你也可以是眾多野花中的一朵,都無所謂。在這幸福中你蛻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安靜、悠然、滿足、認命的十五歲的女人,盡管你們從來沒有"做過"。

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性活著的

我輕輕地說:"我嫌你們臟。"

,眼淚是最珍貴的東西,只能留給這種深切的悲傷,這悲傷與羞辱無關,與委屈無關,與疼痛無關,你依靠這悲傷和這世界建立更深刻的聯系。你和這悲傷在煙波浩淼的孤獨中相互取暖,相依為命。
12 愛情是神話,可是不是童話。我這么想著的時候突然覺得我再也不是從前的宋天楊。我緊緊地,摟著他。他的眼淚沾濕了我的毛衣。我並不是原諒他,並不是縱容他,並不是在用溫柔脅迫他懺悔。我只不過是在一瞬間忘記了他傷害過我,或者說,在我發現我愛面前這個人的時候,因他而起的屈辱和疼痛也就隨著這發現變得不那麼不堪。愛是夕陽。一經它的籠罩,最骯臟的東西也成了景緻,也有了存在的理由。
13 "我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和心這么硬的人做了這么久的朋友,後來才明白,就是因為心硬,所以一摔就碎了"

14 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後我們又太老。沒有人看到真正美麗的來到。那一次真正沒麗的微笑。那麼,海子。我最愛的你。當你從容不迫地躺在鐵軌,傾聽遙遠的汽笛聲的那一刻。是公元前還是公元後?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你見到了嗎?我只知道,從我第一眼看你的詩的時候,我就喜歡上火車這東西。因為它撞死了你。

15 而今,我已經被打敗過了,我用曾經的飛蛾撲火,換來今天手心裡握著的一把余溫尚存的灰燼。值得慶幸的是,我依然沒有忘記,這把灰燼的名字叫做理想。

16 質本潔來還潔去一點都不悲慘,相反卻是天大的運氣。
17 世界上有個人那麼在意她的感覺和想法----哪怕不理解也要盡力維護,這是多大的勇氣
18 我是聽著情歌長大的孩子。我們都是。在我們認識愛情之前,早就有鋪天蓋地的情歌給我們描摹了一遍愛情百態。 我正在看告別天堂。很無聊 老師在講台上飛沫地講考卷

19 江東曾說:書里永遠不會有真正的人生,今天回想起來,很難相信這話出自於一個16歲的孩子之口。

打人是暴力,罵人是暴力,強迫別人用你們的方式去「感受」也是一種暴力。

幸福就是:目擊眾神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20 我覺得我的一生太短,你覺得你的自由太漫長;我是你的南柯一夢,你是我必然到達的終點。

21 我總是在最糟糕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發現,其實我還是喜歡活著。沒錯,就是活著。比方說現在,我一個人坐在空盪盪的店裡,惡狠狠地打開一罐啤酒,在雪白的泡沫泛濫之前,用我的嘴唇截住它們。它們在我的舌尖上前仆後繼的粉身碎骨,那種酥麻的破滅,就是活著;比方說剛才,我失魂落魄地沖進了這個屬於我的地方,擰亮牆角的一盞燈,一片漆黑之中,江薏送給我的老鋼琴幽幽地浮現出來,就好像在那裡耐心地等了我好久,我咬著牙注視它,突然無可奈何的一笑,那種酸澀的經綳著的視覺,就是活著;比方說比剛才在稍微靠前一點的剛才,我像是顆燃燒彈那樣沖出了三叔家,沖到了樓底下,我讓我的車勇敢的在馬路上一次次地超過他那些個半死不活的同類,老頭作證,我有多麽想把方向盤稍微偏上那麼一點點,那種強大生猛的沒法控制的,想死的慾望,就是活著
22 任何人都得嘗嘗向玻璃一樣被這個世界,打碎,砸碎,撞碎,踩碎的滋味。
曾經的刻骨銘心就這樣被你隨隨便便就忘了 —— 你該怎樣對待你自己?
23 我知道我的嘴邊揚起了一抹微笑。無論如何,每當生活里出現了一點新的東西,可以是一樣玩具,可以是一個從未去過的城市,也可以是一間馬上就要開張的咖啡店,我都會像同年時那樣由衷地開心很久,那種欣喜其實是很有用的,似乎需要動用心臟輸送血液的能量——盡管我知道隨之而來的永遠只能是厭倦。

24 我眺望,向著你來的方向,
知道我變成了稻草人,不會說話,也不會歌唱,
只有一群麻雀陪伴我,一邊吃掉我,一邊替我守候遠方;
他們告訴我,你的名字叫夕陽,
可是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我,為什麼,我和你相依為命的家鄉,
變得如此荒涼。」
——題記
這樣長久地在高速公路上面走,人是很容易犯困的,前面是路,後面也是路,就在這種無所謂起點和終點的路上打個盹太太自然了,反正打盹兒的那一瞬間的睡夢和這條漫長的路比起來,無非是滄海一粟。很多車禍當然也就這么釀成,滄海一粟的恍惚中,生命就結束在神明的俯視下。其實要是自己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這么死。挺好的。
可惜我眼下還不能死。我去陽城有很重要的事情

25 呼吸停止的時候,眼前泛著支離破碎的、深藍色的光。胸口緊緊地被撕扯,脖子那裡越來越緊,緊到那麼沉。我身體完全不能做任何動作,當然包括針扎著嘗試著呼吸,可是腦袋裡面清醒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光滑得不能再光滑,凜冽地倒映著我自己瀕死的軀體。

無論如何,生活總是要繼續的。當一個人發現了自己是一對暴力的變態夫妻的親生骨肉;當一個人需要帶著一個即使身體長大心智也永遠不會成熟的小孩;更慘的是,當一個人終究明白了有些困境是可以走出來的,但是有些困境不可以,有些殘缺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被人們忽略不計,有些殘缺則永遠血淋淋地待在那裡。但是這個人也還是得繼續活下去。我能想像南音坐在蘇遠智家的飯桌上的感覺,那種覺得自己是個異類的惶恐。在這樣一個環境里,似乎所有柔軟的感情的表達都是會被嘲笑的——別以為你說幾句「生日快樂」、「我很想你」之類的話就能溫暖他們,他們早就習慣了面無表情,根本不認為自己需要被溫暖。那樣長大的人甚至和我這種在惡劣環境里長大的人都不一樣,我的靈魂里至少還有無數碎裂的縫隙讓我強烈的情感滲出來,可是蘇遠智呢,我打賭他得靈魂里早就在某些很關鍵的地方磨出了厚厚的一層繭,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26 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得。只不過,每一次,這樣的畫面總是會硬生生地刺痛我的眼睛。你怎麼可以允許自己這么活著,就這樣毋庸置疑地在別人的恩典里?怎麼可以?

我並不是故作鎮定,我真的鎮定。膝頭多少有點打戰並不能說明我怯場,我只不過是全神貫注而已,像少年時參加運動會那樣,全神貫注地等待著裁判的發令槍
我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刻,一直。他停頓的那個瞬間,我讓自己慢慢地倒退,一,二,三,正好三步,我可以踉蹌著癱坐在身後那張沙發里,記得要做出一副崩潰的姿態,但是不能太難看。非常好,我跌坐下來的時候頭發甚至亂了,多虧了我今天剛剛做過發型,殘留著的定型暗喱功不可沒,它們只是讓幾縷發絲散落在我臉上卻沒有讓我披頭散發的像個瘋女人。緊接著,在方靖暉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下面的話的時候,在下面的話呼之欲出的時候,我搶在他前面,號啕大哭。
盡管紙終究包不住火,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人的意志有的時候真的是很奇妙的。就因為我下定了決心,演技才能那麼好——我平時是個很難流出眼淚的人,打死我我都不見得會哭。
不一樣又有什麼要緊,反正這個世界上的人渣是千姿百態的。」
我真的不明白,人們為什麼都想聽真話,或者說,人們為什麼總是要標榜自己愛聽真話。真話有什麼好聽的?真和假的標准時誰定的?
我身邊的夜是死寂的。突然之間,巨大的冰箱發出一聲悠長的、嗡嗡的低鳴,它在不動聲色地嘆氣,可能是夢見了什麼。
27 她的目光深處,有凌晨一點的黑夜,萬籟寂靜,沒有一點生機。

她就是這樣,從來就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會深深刺到別人心裡去。

我什麼都丟了,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再丟臉了。你說對嗎?

28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你走你的獨木橋,我唱我的夕陽調,誰的孤獨,像似把刀,殺了我的外婆橋,殺了我的念奴嬌
29 全神貫注地迎接劈頭蓋臉的悲傷,是需要勇氣的,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

黎明漸漸的來臨。柔軟的、泛著水色的曙光涌進來。

你的心太軟了,所以你很容易就被劃一刀,不過你可以放心,雖然容易受傷,可是它也禁得住摔打。

所謂纏綿,大抵就是這么回事了吧。

我又何嘗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那種整個人被仇恨或者痛苦變成了一顆燃燒著的炸彈的感覺,在爆發的那一瞬間才知道,原來那個巨大的、推著人發瘋的力量不是滾燙的,是冰冷的,不是仇恨或者痛苦,是命運。

當你經歷過很多的離散之後,你就能很輕易地在空氣中嗅出永訣的味道。

30 血是一樣比水更聰明的東西。從不喧囂,但是狠。一旦決定要離開誰就再也不會回頭。

31 淡藍色其實是一種很輕浮的顏色,可奇怪的是,當它盡情地蔓延成天空那麼大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輕浮,原本是『寬容』的一種

32 粉紅色的她在半空中飛翔,像一片帶著露珠的花瓣。她是一隻蝴蝶,生來就是為了讓人眼花繚亂的。

33 我想當初那個叫麥哲倫的人真可憐,他拚命想要到遠方,可最後發現,他所能到達最遠的地方,就是他開始的地方,於是他寫了一本書告訴人們地球是圓的,只不過是為了遏制絕望。
34 還有一句,就幾個字,在《告別天堂》里形容江東長大後在外地遇見一個又像宋天揚又像方可寒的女人。

『像聊齋,慘然的媚態。』

35 既然什麼都失去了,既然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還在乎什麼呢,還怕什麼呢。歸根結底,人生原本是幻象,歸根結底,人們追的也不過是幻象。唱歌,唱歌吧。所有的幻想都能在那一瞬間變成握得住的,那個瞬間的名字,就叫顛倒眾生。

——————《歌姬》

36 有一種就像是擁有獨立生命的喜悅常常不分場合地找到我,像太陽總在我們看不見它的時候升起來那樣,這喜悅也總是猝不及防地就把我推到光天化日之下,讓我在某個瞬間可以和任何人化干戈為玉帛.與諒解無關,與寬容無關,我只不過是快樂

37 可是往日的眷戀依然活著,像是某種非常卑賤的野草,已經奄奄一息卻一息尚存,它獨立於人的思想,人的意識,人的勢力,人的選擇。
她的眼睛是兩個零辰一點的夜晚。

38 天空權威地認為海是自不量力的,海驕傲的認為天空是不解風情的

39 飛蛾們都幽然地漂了過來,凝聚在光暈里,那光的邊緣輕薄得就像一層塵埃。都說飛蛾是自己找死,可是我根本就不覺得它們活過。因為它們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光的時候,就已經很鎮定,鎮定得不像有七情六慾的生命,而像是魂靈

40 幸福這東西,一點都不符合牛頓的慣性定律,總是在滑行的最流暢的時候嘎然而止

(後面的是我補的)
41 這幾秒鍾就叫幸福,就算他真的已經記不得我會記得,我記一輩子

42 我是生死,你是輪回;我是紅塵,你是虛空;我是用來標識歲月的某個微不足道的點,你是容納所有滄海一粟的無垠;我是業障,你是修行;我是渴望成為神的人,你是無法褪盡人氣的神;我是「此時此刻」的囚徒,你是「永恆」這片原野上的牧羊人;我是不可能掙脫「此情此景」的肉身,你是天地悠悠的一部分;我是至情至性的歡笑和哭喊,你是高山頂上寂然的雪線;我是照耀微小灰塵的一線陽光,你是擁抱萬物的黑暗;我原諒所有瑣碎的惡意,你負責評判一切不自知的邪念;我是絢爛繽紛的幻想,你是不情願地照亮萬裏海面的燈塔;我覺得我的一生太短,你覺得你的自由太漫長;我是你的南柯一夢,你是我必然到達的終點。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你生我,我生你,我們合二為一,就是宇宙,就是永恆。

43 莉莉在這個世界上看見的第一樣東西是天空。盡管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天空是天空。一大片無邊無際的淡藍色柔軟地照耀著莉莉剛剛睜開沒有多久的眼睛。莉莉的表情很懵懂。淡藍色其實是一種很輕浮的顏色,可奇怪的是,當它盡情地蔓延成天空那麼大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輕浮,原本是寬容的一種。

44 獵人的家住在原野的邊上。要是站在莉莉的媽媽常常站立的地方,你會以為太陽每天就是落在獵人他們家的煙囪里了。但其實那是不可能的,太陽那麼大,煙囪那麼窄。煙囪裝不下太陽,只裝得下那些柔若無骨的煙。柔若無骨的煙緩慢地從煙囪里掙扎出來———因為獵人正在給莉莉燒洗澡水。

45 莉莉喜歡奔跑,奔跑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變成了耳邊呼嘯著的風。自己不存在了,莉莉不存在了。只要你肯奔跑。莉莉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痴迷奔跑的原因恰恰是,她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名字叫做奔跑。那隻顯然已經筋疲力盡的鹿倉皇地回頭,含著淚看了莉莉一眼,莉莉美麗的頭顱一歪,縱身一躍,咬斷了鹿的脖子。鹿只發出了一聲很短暫很微弱的哀鳴,連血都沒流多少。莉莉最迷戀的就是那最後的縱身一躍,那個時候的閃電般的力氣好像不是來自自己的身體,而是來自神明的相助。在那樣的縱身一躍里,自己變成了神明。「乖女孩。」獵人從後面趕上來,驕傲地拍著莉莉的腦袋。然後把鹿扛在肩膀上。鹿的眼睛依舊睜著。巴特興奮地跑前跑後,搖頭擺尾。莉莉則是高高地昂著頭,端莊地走在最前面,聽著身後獵人有力的腳步聲。獵人扛著鹿昂首闊步的樣子就像是一尊青銅雕像。夕陽西下,是黃昏了。莉莉恍惚間覺得,自己剛才咬在鹿的脖子上的那一口似乎是連夕陽一起咬破了,所以才有這滿地的晚霞緩慢地、深情款款地流淌出來。

46 你記得,就算有一天你離開了我,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47 所有的歲月就在我的身邊疾馳而逝,就像流星。只有我,我的容顏不老,因為我已經沒有了心。我想嵇康若是知道了他兒子的結局,應該會高興的。因為這個孩子跟他一樣,畢竟用生命捍衛了一樣他認為重要的東西。至於那樣東西是什麼,大可忽略不計。

48 我自己就像晶瑩的鵝卵石那樣,沉在時間的河底。從他死了以後,我就再也不做夢了。只不過偶爾,有那麼一些場景總會在我的眼前猝不及防地出現。活著的人都已經死了,我呢,我的心死了,但是依然活著。不過我挺喜歡這樣。因為這種永遠陰冷的感覺,讓我能夠體會他躺在墓穴里的感覺。我們的心魂已經那樣美輪美奐地離去,而軀體們同樣以這樣一種方式相依為命。

49 第一次從外省的小城市來巴黎的時候,我覺得巴黎像一隻波斯貓。又優雅,又無情。所有的華美都拒人於千里之外。那一天,我還不怎麼會講法語;那一天,我弄丟了我要找的人的電話;那一天,我不知道我到哪裡可以買到一張電話卡。夕陽已經西下,我看到有一些人從地下走上來,他們走上來的時候似乎帶著一陣凜冽的風。於是我就順著那個台階走下去,跟那些剛剛上來的人方向相反。
地鐵站似乎和上面的城市不是處於同一個時代的。要不是那些廣告還有賣飲料的自動售貨機,我就以為我自己變成了歷史。到處都彌漫著一股年代久遠的氣息,比如那些看上去像是十九世紀的鐵軌,比如那些需要手動開門的車廂。地鐵寂寞地從幽深的黑色隧道里游出來,它跟這隧道是如此地相濡以沫。紛亂的塗鴉住在地鐵站的牆壁上,和那些站名一起,安然相守。它們之間有著很深刻的感情,只是不可能分享給我們這些乘地鐵的人。地鐵的乘客們之間毫不相關,也就因此一臉漠然。映在車窗玻璃上的臉因為速度而模糊,所
夢旅人 Top Prose
以就算是五官很平庸的臉龐也有了一種幻滅的感覺。
我坐在冰冷的鐵制的椅子上。看著地鐵像隕石一樣尖嘯著在我的眼前停止呼吸。看著一群又一群陌生的人們進進出出。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就自然而然地開始追問自己到底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音樂的聲音。
手風琴的聲音像花一樣在沒有陽光也沒有歌頌的黑暗中旁若無人地芬芳著。來自東歐的民間音樂,歌頌著表情陰郁的受苦人們的鄉愁。賣藝的老人在地鐵站的角落裡旁若無人地彈奏,他抬起眼睛,看見了我,對我笑了一下。沒有人知道,那個時候聽見的音樂是怎樣撫慰了我,那個當時十八歲的,穿著一件樣式很傻的黑色外套的小姑娘。你知道她那個時候一無所有,除了滿腦子的,所有善良的人們都不忍心嘲笑的奢望。這個地鐵站就像她當時的人生,只有一片黑暗中的疾速,只能在心裡惴惴不安地等待下一個有燈光的地方,因為在那裡她看得見站名,她就可以知道她到達了什麼地方。她當時沒有什麼可失去的,所以她才有在這片黑暗裡面往前飛的勇氣。不過沒有人鼓勵她,沒有人對她笑,沒有人告訴她下一站是哪裡,惟一的溫暖,就是這個跟她一樣的流浪者的音樂。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地鐵音樂人。
他們來自世界各地,他們的音樂在巴黎的地下棲居。古典,民謠,爵士……很多人驚訝他們的水準怎麼那麼高。這些遊客們不知道,在巴黎,取得在地鐵里賣藝的資格也是要通過考試的。每半年,地鐵的管轄機構從一千名左右的候選人中間選出三百五十人,給他們地鐵音樂人的許可。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學院,他們中有很多自己也是流浪的人,他們美麗的音樂,還有他們的潦倒跟落寞,同時被用來建造這個以浪漫聞名的城市的價格不菲的浪漫。巴黎這個地方就是如此,風情萬種,但是心冷似鐵。如果你說這整個城市是一場令人眩目的盛宴,那這些地鐵音樂人就是盛宴散場時的落寞殘羹。他們其實也是美麗的,他們其實也是囂張的,只不過,已無人關心。
地鐵站怕是城市裡最容易激起人鄉愁的地方。於是他們選擇了在那裡生存。
他們旁若無人地演奏,哪怕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地鐵開過來時,那撕裂了空氣的尖銳的呼嘯聲遮掩了一切人間的聲音,但是他們無動於衷。人們上車,下車,地鐵重新開走,站台上暫時寂靜。他們的音樂就往往在這個時候,像海水退潮時候的礁石那樣浮了上來,帶著剛剛沖刷過的潮氣。
五年以後的今天,我把他們,這些地鐵音樂人當成了我論文的題目。我沒有辦法向任何人解釋我為什麼選擇這樣一個沒有什麼人關心,因此也就沒有多少資料可以查詢的群體。我沒有辦法對一群陌生人說,在內心深處,我一直都覺得我自己跟他們一樣,都是這分外妖嬈又無情無義的江湖上的賣藝人。你可以輕視我,可以瞧不起我,可以把我當成是被這個尋常世界排斥在外的人,但是客官,我請問你,若是沒有我的音樂,你真的確定你自己可以像從前那樣活下去?所有的盛宴惟一的結局就是散場,所有的繁華惟一的終點就是凋零。你看不到這點,但我可以。因為我所有的美麗,原本就綻放於衰敗之中。你的殘羹就是我的夜宴,你的消遣就是我的尊嚴,當你不屑地把一枚硬幣丟在我面前的時候你忘了,我比你更清楚這個世界的本質

50 人生,最終會被我們過成一個破敗的旅店。每一個房間都會被占滿,被清空,被用舊。沒一把鑰匙都會被不同的指紋弄得污濁,混沌,發出曖昧不明的光。你們這些慢嘴或高明貨拙劣的謊言的人,你們這些習慣了被欺騙的人,你們這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假話的人,來吧,都來吧,我點燃我店堂里那盞昏黃的煤氣燈,給你一個房間的號碼。因為我其實和你們一樣。

51 我把我家的空調畫了進來。只不過我把它畫成了長滿鐵銹的樣子:巨大的空調,摻著淡金色的灰黑,開著大朵的紅色鐵銹,龐大的蒸汽發動機連在後面——我畫的是十九世紀工業革命時候的空調,如果那個時候有空調的話。我一直都很喜歡工業革命時候的老機器,它們都有很笨拙、很羞澀的表情,就像一隻被使用了很久的薩克斯風。這個不太靈光的老空調忠於職守得過了分,把整間屋子變成了北極。窗外,還是夏天,我摔打成片的綠色時毫不猶豫,一隻熊棲息在夏天的樹蔭里,望著窗里的空調,還有窗玻璃上美麗絕倫的冰花,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濕漉漉的小鼻頭有點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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